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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果树下的故事

   北方说的银杏,岭南叫白果树。岭南人把银杏称为白果树,取其实意、本质。白果,养生延年,有祛痰、止咳、润肺、定喘等功效。当金黄色落叶褪尽后,簇簇莹白圆滚硕果仍挂枝头,特别惹人喜爱。

   树以果为名,情理相融,形神兼备。而汝城县热水镇莽莽大山里,有一个自然村以树为名——白果树村。我想,肯定有别样的故事。


   七月流火月,艳阳高照;万里无云,南风呼啸。行走于垅上公路,同样炽热似火。顶着烈日,快速走过屋后那丛芭蕉树时,无意惊扰了芭蕉树下乘凉、觅食的鸡婆带鸡崽。小鸡叽叽喳喳慌忙四处逃窜,母鸡反而调转头来,朝路人“咯咯、咯咯”直叫,似乎在说“你们想干什么?别伤了我的孩子!”母爱,在动物世界里毫不逊色于人类。


   家在白果树下的谭大爷,见有陌生人在树下乘凉,缓缓从朝我们走来,主动搭讪:“歇凉呀。热天白果树下最凉快。这三棵白果树,是康熙年间栽的,树龄近四百年了,是我们村的风水树哩。”我笑了笑,原本想对谭大爷说:一个村的风水好坏在环境,更在人心。人心向善,福星自来。参天大树能活千年、万年,得益于自然生长环境,离不开人与树和谐共处,树才会把岁月隽永在年轮里,化作历史风云的见证者。可话到嘴边,我没说出口。


   现在,有些人对古老银杏树的认知,不会关注雌性银杏枝头的果实,而是秋去冬来后银杏树叶泛黄。银杏叶的黄,无论北方,还是南方,都自带一种纯粹而灿然、蓬勃而热烈、矍铄而精神的韵味。淡黄、金黄、桔黄的银杏叶,在冬阳照耀下,摇曳枝头似金铃,飘落铺陈如黄金。大多数人偏爱金黄颜色,是金黄里弥漫着高贵、吉祥。银杏的叶片与叶柄呈心型,寓意爱情、挚诚。流光溢彩的冬日,我们跋山涉水、不远千里去赏璀璨的银杏叶,在喜庆、吉祥、凛然中,能遇见最美的自己;于叶落归根的刹那发现、认清自己。这,或许就是风物里能看见沧海桑田,风物里能寻找到心灵归宿,风物里能悟道禅机,风物里可达观天下的缘由吧。


   仲夏,正是银杏枝繁叶茂的时节。风从南边来,树叶沙沙响,我的思绪却沉浸在银杏叶的金黄。抽离情愫,在银杏树下俯瞰白果树村:村舍镶嵌垅上,溪涧流水潺潺,梯田层叠蜿蜒,禾苗葱绿如黛,公路宛若白龙游走山水、田园。


   天赐汝城,物宝天华。在这片红色的热土上,沙洲村“半条被子”的故事,温暖、感动中国。我转过身来问谭大爷,知不知道“半条被子”的故事?他毫不犹豫地回答,“怎么不晓得?红军过境汝城时,有一支分队就在我们村休整。红军离开时,在高滩村遭遇国民党清乡党围剿,牺牲了7名红军战士。其中有位十来岁小红军叫杨捡生,被高滩村肖秀英郎中救活后过继到我们村,改名谭齐生,在村里生活了几十年哩。


   谭大爷如此说,让大家惊喜不已,纷纷围拢过来聆听。


   193411月。那日,进山狩猎的村民,发现一支扛枪、拿刀、背包的队伍,急匆匆在山林里穿梭,以为是打劫的土匪。通往山下只有一条小路,沿路翻过山梁往下走,就是白果树村。土匪进村,轻者打家劫舍,重者杀人放火。狩猎的村民来不及多想,飞奔下山传消息。全村人闻讯后,谁都不敢心存侥幸,草草收拾细软,纷纷上山隐藏避祸。


   第二天,躲藏在山上的村民发现,这支队伍安营扎寨在白果树的空坪上,根本没进村。他们自己动手山上捡柴,田埂摘菜,溪涧淘米,坎上垒灶,烧水做饭。一位见过世面的村民,觉得他们不像土匪,可能是当兵的,但又不敢肯定。于是,他绕路悄悄回到了村里,想探过究竟。前脚刚进屋,后脚一位身着军服、头戴军帽、满脸笑容的陌生人,如神兵天降站到了跟前,着实吓了一跳。对方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意,笑着说,“老哥,别害怕,我们是工农红军,穷苦人自己的队伍。路过贵村休整下,过两天就走。请老哥赶紧叫老乡们回来吧,家里的猪要喂、鸡鸭要管,水牛在棚里饿得在打栏了。”对方一番热心窝的话,联想到各家各户门没被撬、鸡没丢、米没少,彻底打消了恐慌、疑虑。他连大门都没来得及关,一路小跑上山,通知躲藏在山里的男女老少回了家。


   通过交谈才晓得,他们是从江西于都过来的红军,过江西崇义县时,遭遇国民党反动派围剿,经过激战,与大部队走散了,临时组成红军小分队。小分队在汝城热水突围后,为了甩掉敌人的堵截,改变北上行军路线,绕山路悄悄来到白果树村隐蔽休整后,伺机与大部队汇合。


   勤劳朴实、善良好客的白果树村民,为了保护好这支红军小分队,有的从家里背来干稻草,铺在银树下,帮红军遮风御寒,能睡过安稳觉;有的送来鸡蛋、腊肉、红薯、白术、糙米、萝卜。军民不是一家,亲如一家。


   寒冬腊月,大山里的早晚温差大,草屋、瓦背、银杏枝头染上了白霜。寒雾弥漫,万山寂静,村民大多还在睡梦中,红军小分队就收拾好一切,静悄悄地出了村。过高滩村时,红军小分队遭遇国民党反动地主武装清乡团阻截。霎时,枪声划破长空,响彻云霄,惊醒了睡梦中的孩子,惊飞了深山中的鹞子。战斗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后,这支红军小分队因寡不敌众,全部倒在血泊之中。


   刺耳的枪声过后,大山静得出奇,山风格外寒冷。清乡团返回县城邀功请赏去后,高滩村的百姓才悄悄出来,偷偷掩埋红军战士遗体。在搬运遗体时,郎中肖秀英,无意间发现一位十来岁的小红军,虽全身是血,但仍有体温。肖秀英把了把那只小手的脉,果然有生命迹象,赶紧抱着他往家里跑。肖秀英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只要能救活,我绝不放弃!


   肖秀英施救的这名小红军战士,叫杨捡生,江西于都人。据高滩村长辈讲,肖秀英抱回杨捡生时,营养极度不良,全身骨瘦如柴,身上多处枪伤。为了救活他,肖秀英夫妻俩轮流照料,一药一粥、一针一匙地喂、扎、敷。就这样,连续医治、调理了近两个月,才把杨捡生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。


   杨捡生被救后,为确保其安全,肖秀英曾想过要收他为义子。但自己有子有女,容易引起乡保怀疑。随便送走吧,又于心不忍。肖秀英夫妇悄悄多方打听,得知白果树村的老谭家要收义子继承香火的事。老谭家忠厚老实,膝下无子女,家境不错,把杨捡生过继给老谭家当义子,合情合理。就这样,杨捡生被过继到了老谭家,并改名为谭齐生,并在白果树村长大成人、娶妻生子;晚年才改回本名,返江西于都颐养天年。


   辞别谭大爷,一行人踏上返程。2018年底修建的白果树通村公路不足3公里,小车眨眼就到了热水镇。2019年底新改扩建的三江口镇至热水镇公路,串联九龙江景区、热水温泉,宽敞、平整、漂亮。沿线村庄、沃野、青山、河流让人目不暇接,瞬间流失于眼帘。闭上眼,白果树下的故事,如山风一样清凉,甘泉一般澄澈在脑海里流淌。


   “白果树村这条通村公路,从勘测设计、查验路基,到摊铺水泥、检查验收,我前后来了5次,一直没听说红军长征途中在村里休整、遭遇国民党围剿的事。” 郴州路桥“汝城县脱贫攻坚自然村通水泥路(沥青路)项目部”经理李铭群一席话,打破了车内的寂静。


   “别说你,我也是第一次听说。叫我说呀,要不是通村公路修到了白果树村,或许它会成为永远的秘密。”原汝城县公路管理局局长朱占奇随口笑答。


   我没吱声。心想,在白果树村休整的那支红军小分队,与国民党反动派展开的反围剿战,打得激烈而残酷、悲壮而气概。倒在古松树下的7名红军战士,姓什么?叫什么?哪里人?谁都不知道,成了无名英雄。可是,古老银杏目睹了一切,巍巍青山可以作证。有些事、有些人,只要正义、荣光,即便史书没有记载,仍植根于百姓心灵,并口口相传,代代铭记,流芳百世,万古长青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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